19队番外之陈方白

黑漆漆的屋子里老旧的家具和地板,偶尔发出莫名的轻微响动,何小源猛地坐起身子,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还好,完整,没有伤口。

他下床倒了杯水,梦里被卡住的脖子依旧觉得憋闷,连水也咽不下去。

其实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那天,偏偏是那天,父亲来接自己放学呢?

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上下学的,他听妈妈的话,走大路,不跟陌生人说话,从来都是平安无事,偏只在那天被人抓去当了人质,那个人还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温暖的手,还有美工刀冰冷的边缘,两种相反的奇异触感让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对面是警察和围观的人,透过嘈杂的人声,耳边父亲的嘶吼让他打颤,“你们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他。”

“醒了?我走了啊。”妈妈从里屋出来,对于他的惊醒已经见怪不怪,瞥了他一眼,径自穿了外套出门。

他张了张嘴,唇边溢出喑哑的“妈”,却被关门的声音遮盖,应声关上的还有门厅昏黄的灯泡,早上4点,一个少年在跟黑暗僵持。

1

陈方白刚值完夜班,还没走到公交车站呢,就看见那边有个少年,走几步就要看一眼身后,到转角还要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才放心地转弯。

“何小源,你干什么呢?探头探脑的,又做什么亏心事了?”

何小源身子一僵,缓缓回头,一看见是他,登时放松下来,但是也没搭腔,整了整书包准备走。

“今天不错啊,正点来上学了。有进步。”陈方白紧走几步拍拍他的肩膀,后者一缩,拍了个空,“嘿,身手又灵活了嘛。你妈又赶去上班了吧?吃饭了没有?”

何小源翻个白眼,陈方白一个跨步拦在他面前,塞了10块钱到口袋里,“行了,去买点吧,昨天晚上也没吃上吧?就当这是你的奖学金了,奖励你今天准时上学。”

陈方白瞎哼着不知名的调调离开了。何小源掏出钱看看,信步走到相熟的小烟摊前,手一摊,“喏,今儿有钱了,来两根好的。”

“呦,这不是三班新转来的嘛,听说,是个狠角色来着?”烟摊后面的背风处,几个松松垮垮半拉着校服拉链的男孩走了出来,嘴里的烟已经快要燃尽了。

何小源手掌一翻,把钱握进拳头,转身就走。

“怂了,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别跑啊,来给大爷点个烟,大爷就放过你。”几个男孩踢踢踏踏地走过来,带头的男孩一根手指点着他的肩膀。

何小源往后撤了几步,不说话,还是想走,几个男孩觉得他没意思,往他身后一望,突然来了精神,几个人一拥而上围住了一个干瘦的男孩。

“哎,何子未?知不知道规矩?从这儿走要给我们上供的。”

瘦男孩在越缩越小的包围圈里无所适从,几次要突围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他索性蹲下抱住头,任由其他人踢打。

何小源的拳头松了又紧,终于忍不住冲上去一拳打在了为首混混的脸上,接着几脚踹开了旁边的喽啰。瘦男孩看到有了缺口,起身就是一个急冲,三两下消失在了转角。

何小源毫不在意,留在原地奋力挣脱几个喽啰的钳制。

饶是头上身上都被人又打又踹,他只是专心地挥拳打为首的男孩,出手越来越重,直到周围的人不敢上手阻拦,那人流着鼻血昏头昏脑地瘫坐在地上,粗粗的喘息声里夹杂着哀嚎。

“嘿,你们干什么呢?”学校看门的刘大爷挥舞着一根棍子出现了,大声呵斥着,“小兔崽子们,不赶紧去上学,在这儿干什么呢?嘿,你,别打了!”

刘大爷用棍子勒住何小源,这才把两人分开,低头查看混混的伤势,心里打了个突,这要是自己晚来一会儿,非得出事不可。

“这是要闹出人命的你懂不懂?啊,你就是那个刚来的,前几天也打架来着吧?”刘大爷搀起混混。

“行行行,我送他去医院吧,你们都快回去上学吧。哎,你把人打成这样就想走了?跟我一起去,回头送你去派出所,小小年纪不学好……”

“我初三的,跑不了,派出所我熟。您有空让他们去三班找我就行。”何小源潇洒地一插兜,转身就走。

2

顾清辉的对面,好几个家长都在七嘴八舌,叽叽喳喳,他觉得自己的头都快要炸了。

“白师兄,何小源又打架了,你要不要来看看。”他在桌子底下悄悄给陈方白发短信。

“小源,今天不是去上学了吗?都好好的,干什么又打架?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这种事不要理他们吗?”陈方白苦口婆心,何小源一言不发。

“白师兄,这话我都听腻了,你换个嗑儿唠吧。”顾清辉打了个哈欠,凑到陈方白耳边说。

“诲人不倦,没听说过?就得循环播放才能洗脑。行了,外面那些家长你打发完了没就来我这搅合?快走快走。”陈方白急着推他,眉毛皱得能夹死几只飞虫。

“又把棘手活儿推给我。”顾清辉不满意地嘟嘟囔囔,“就是个民警,装什么知心大姐,还诲人不倦呢,我摊上你这么个师兄才是真的毁了。”

“别说了,拘几天给个痛快话,我好跟我妈说不用给我做饭了。”何小源终于也不耐烦地开口了。

陈方白笑容冻结在脸上,刚张开嘴的半句“小源呐”哽在了喉咙里,他只能顺势叹了口气,也不耐烦起来,“五天五天,你给我老实呆着吧你。”

顾清辉抱住饮水机,“吨吨吨”地往下灌,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他今天大概是参与了一百多集的情景剧,嗓子都说冒烟了,看见陈方白走进来,忙不迭地冲上去吐苦水。

“我联系何小源的母亲谈赔款,结果,你也知道,来是不会来的,钱更是不会有的。为首的那个孩子看起来伤得挺重,但还好,没有什么要害部位受到损伤。”

他又灌了几大口水,看陈方白掏手机看银行余额,又接着吐槽,“你又想自己垫上?我看啊,你应该在银行给他专门买个基金,就叫‘支持犯罪’。

再给何小源办一个拘留所的季卡,不对,年卡。三番五次的,也不知道你中了什么邪,非要当观音普度众生吗?你可别忘了我佛渡有缘人,不渡哈批。”

陈方白暗灭手机,猛地把脸贴了过去,笑容谄媚,“二辉,我看你一个单身汉平时也没什么开销嘛。怎么样?拿出来支持一下公益事业?买点基金?”

顾清辉一口水卡在了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急得直拍胸口,咳得声嘶力竭,“咳咳咳咳,我,我不行了,咳咳咳咳,得去医务室看看,咳咳咳咳,可能是大病,得花大钱。”一阵风一样地消失了。

大病?倒是不影响你跑路啊。陈方白奋力瞪视着他的背影,想用目光杀死他。

3

何小源是拘留所的常客,流程门儿清,待个三五天就算包吃包住的宾馆了,对他完全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我怎么觉得见过你呢?”同屋只有一个男生,一天没跟他说话,第二天才盯了他半天,大着胆子说。

何小源心里“咯噔”一下,最怕的来了,一般他都不会跟同屋人说话的,但是这次得把话题转移开,于是应和道,“老犯事儿吧。”

“不是不是,你老犯事儿,我可不是啊。我是被连累进来的。”男生看着比他大几岁,但是明显没有他一半彪悍,有点畏畏缩缩的倒霉相。

“他们打架,我,我是被拉过去的。我真不是打架。但是警察来的时候,就剩下我了。”

哦,是个跑得不够快的替罪羊。何小源撇着嘴点点头以示同情,转身准备回床上闭目养神,那男生却一点也不识趣,继续追问道,“我叫秦超,你叫什么?我还有两天才能出去,咱得好好当室友啊。”

“嗯。”何小源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又觉得不太合适,补充道,“何小源。”

“小源?我觉得咱俩投缘。一开始我还担心进来会有人欺负我呢。”秦超仿佛一个喋喋不休的废话制造机,而且他根本不在乎对方回答什么,何小源的睫毛动一动都算是给了他回应,可以继续支撑他说半个小时。

这不,何小源已经知道他跟自己一个学校,是高中部的,暗恋的是全校有名的大班花,之所以进来就是那天放学班花邀请他一起回家,虽然不顺路,他也欣然接受了。结果就莫名其妙地被搅进了一场混战。

何小源虽然对他的家长里短没兴趣,但是催眠的时候还是挺需要他的。

第二天秦超要出去了,临走还想上演一出依依惜别的戏码,何小源差点把他暴打一顿,一想到有可能还要跟这种话痨再待三天,他就忍住了拳头。

“小源,你出来之后找我哈,我请你吃烧烤。”

门房一开,秦超还在依依不舍的话别,警察把另一个男生推进门,他看到何小源一愣,真是人间无处不相逢,垃圾终会进垃圾桶,他跟之前的混混是一伙儿的。

“小子,你还敢跟他约饭,你知不知道,他可是杀人犯的儿子,还是连环杀人犯。”

男生转身扒着铁门大声喊,“警察叔叔,警察叔叔,他爹当年为了不被抓,当街用自己的儿子当人质。

他前几天还差点把我兄弟给废了,这种狠人,警察叔叔你还把我跟他关在一起?出事儿了怎么办?”

“喊什么喊?闭嘴,”民警走过来,呵斥了一声,透过门栏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何小源,看他一脸不在乎地躺回了床上,这才又跟男生说,“你是清清白白进来的?乌鸦说猪黑。回位置上去。”

何小源在床上背过身,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才能阻止自己身体发抖。

怎么又被认出来了?他甚至很恨自己,为什么还跟小时候长得一样?

纵使身高窜到了1米8几,可是无论从外貌还是心理,他依旧是那个在父亲怀里害怕得瑟瑟发抖的孩子。

可是他知道,这一次只有自己能保护自己,母亲是无论如何不会为了自己再搬家了。

4

何小源关进去5天,顾清辉觉得自己耳根子都清净了,不论是夫妻吵架,还是占车位火拼,都不能打破这种宁静。

“何小源出来之后去哪儿了?”陈方白一张嘴就是这三个字。

“回家了呗。”顾清辉边整理报案记录边回答,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说二辉,你上点心行不行,这孩子需要重点监护。”

“怎么,你还想让我当他的24小时专属天眼啊?

白师兄,事到如今我真得说实话了,当个圣父是没有用的,有些孩子就是感化不了。就得经历社会的毒打,毒打懂么?”

顾清辉看陈方白的脸色有变,默默放下了在空中挥鞭的手,不甘心地补了一句,“就,教,教育方法需要改变,毕竟他爸的事儿也闹得挺大。”

“他爸的事儿?你也知道了?”

“全警局,不对,全片区都知道了。有个跟他关在一起的小子认出他来了,说他爸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连环杀人犯孙昭东。”

“操,这帮兔崽子,指认的时候都跟得了白内障一样,该装瞎的时候偏偏又眼神犀利了。二辉我出去一下,看看他怎么样了。”陈方白一转身就要出去。

顾清辉从工位窜出来,一把揪住他,“哎呀白师兄,你天天跟着他谁不觉得他有问题啊?你给他点自己的时间和空间,让他安静一下。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叛逆了,谁管他他烦谁。”

顾清辉看陈方白一脸思虑像是有所动摇,忍不住探头到他耳边,“更何况还有更重要的事儿。我听说,刑警队的‘年羹尧’在组新的小组,你跟他熟,带带兄弟呗,白师兄~”

“滚,还带你进组,就你这能力,两天半就得让他打死。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讨厌无能的人,下手有多狠。”陈方白一把推开他,转身回了座位。

二辉说得对,自己可能代入感太强了,一心想帮想扶,但是青春期的孩子跟自己那时候还真不一样,逼得紧了就容易适得其反。

陈方白当然不是无事可做,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除了偶尔在上下班的路上看看能否碰到何小源之外,其他的就没有再关注了。

这天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在派出所门口徘徊,一共两级台阶,他上上下下了三分钟,脚尖都没进到门里。

刚巡逻回来的陈方白一眼认出这是何小源学校的校服,他紧走几步,跟男生搭上话,“有事进去说,你再走几个来回我们台阶都平了,改成残疾人专用道了。”

“我,我,也,也没什么事儿。”男生被他一拉,好像有点心虚,退了好几步。

“没事儿也可以进来啊,喝喝茶聊聊天。走走走。”陈方白揽住他的脖子,把他拖进了办公室,“喝什么?可乐?”

“嗯,不,不用了。其实,其实事儿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就是……”男生支支吾吾犹豫不决的样子,看起来窝囊又可怜。

“我姓陈,叫陈方白,你叫什么呀?”陈方白从顾清辉的桌子上顺了一瓶可乐,自顾自地起了话头。

“哦,我叫秦超。”

“北街一中的吧?是不是学校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是……”秦超一脸纠结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是我感觉有人被欺负了。”

“谁呀?”

“他叫何小源,是我们初中部的学生。”

陈方白“蹭”地一下站起身,“他被打了?在哪儿?”

“没有没有,他没有被打,但是,但是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你是说他没去上课?”陈方白又打量了他一番,“你是高中部的吧?怎么认识何小源的?”

秦超抬手挠头,顺便挡住眼睛,“我,我们在拘留所的时候关在一起。聊得还挺投缘的。”

“哦,”陈方白有些意外,“你们才认识这么几天,你就这么关心他?”

“拘留所里有个跟他打过架的小混混,人可凶了,多亏何小源照顾我。

后来听说他爸是什么连环杀手,学校里的人都炸了,对他又好奇又害怕,都在议论呢。

我就觉得他人挺好,想给他提个醒,或者安慰安慰他什么的。但是好几天了,我都没遇见他。我还去他们班问了,谁都没有见过他。”

何小源的妈妈在景区卖货,陈方白算了算这几天正是旅游旺季,他妈妈可能也没有回家一直住在景区。何小源又三天两头的被拘留不上课,老师不关注他的消失倒也是正常。

“你是觉得他失踪了?”

秦超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觉得,他不会被之前跟他打架的那些人给抓走了吧?”

看陈方白对这个猜想表示不屑一顾,秦超又补充道,“这几天跟我们同屋的那个小混混也没有来上学。”

陈方白皱皱眉,随后一笑拍了拍他的胳膊,“谢谢你啊,我回头会去他们家看看。你先回家吧。”

“那你找到他了能不能先告诉我,”秦超从书包里翻出个本子,撕了一张纸快速写了几笔,“这是我家的电话,我担心他好几天了。”

“哎,行。”陈方白接过纸,心里有几分安慰。何小源这孩子终于可以不孤单了,同龄人的陪伴总好过自己监控般的关怀。

5

何小源从拘留所出来之后没有回家。他知道回去也没有用,母亲只会说这是他自己的心态问题,改变不了环境就得改变自己的心态。

怎么改变呢?改变成什么样子才能适应别人的指指点点,适应刻在书桌上的谩骂,适应混混的纠缠不休。

他改变了,成为别人眼里彻彻底底的坏孩子就是他的适者生存之道。如果连他自己都不为自己出头,还有谁能?

何小源的兜里只有陈方白给的10块钱,连张长途汽车票也买不起。他躲在桥洞底下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自己必须逃,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紧跟在一个老大娘身边混进了车站,列车行进之后,他躲在卫生间逃票。隆隆的列车开出洛安市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因为没有身份证,何小源只能蹲在劳动市场的门口,有车来招呼找人做苦力,他就冲过去靠着年轻壮硕博得青睐。

晚上就找个背风的巷子将就一晚,还好是夏天,日子并不算很难熬,甚至还有几分自由的快乐。

偶尔他会想母亲会不会想起他?那个麻烦的警察会不会找他?但这些都像是夏天的风,吹过去就散了,能带来一丝的凉意但总不会抵消夏日的热浪。他的热浪就是自己的身世,灼人的热度让他不能忽视。

这天他正蹲在市场门口打瞌睡,有人拍了拍他,声音很轻却让他一惊,“你在这儿啊。”

是那个喜欢多管闲事的警察。

陈方白找到他可并不轻松,查监控调记录,连推理带碰运气,总算找到了他的下车站,摸到了这个人才市场。

眼见着睡意朦胧的何小源以一种半蹲的姿势就要窜出去,陈方白眼疾手快,直接给他扑倒在地。

“走吧,跟我回去。你还小,先把学上完。”

何小源不说话,倒在地上还在死命地挣,像只在案板上的鱼。有人远远的围观,形成了一个半径3米的圈子,可是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上前。

“别闹了,这么多人呢,我不想亮出身份,会显得你更难堪。”陈方白在何小源的耳边说道。

何小源顺从地站了起来,就像每一次对命运低头的时候一样,他放弃了,都是没有意义的挣扎罢了。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陈方白当即就带他上了火车,晚上11点才回到洛安市,不出意外的,何小源的妈妈不在家。

她早就习惯了这样逃跑又回来的戏码,再说,如果丢了工作,养这个儿子只会更难。

陈方白怕他又趁夜逃跑,索性就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听见有人敲门,拉开一看居然是秦超。

“你怎么来了?”陈方白有些惊讶,他上火车之前倒是给秦超打了个电话,但也就是遵守之前的承诺而已。

秦超看见他也是一愣,随即举了举手里的饭盒,“吃饭啊。”

“谁啊?”何小源从屋里晃晃荡荡地走出来,看见秦超警觉地退后了一步,“你怎么来了?”

“陈警官跟我说你回来了,我给你带点早饭。”

何小源似乎还是将信将疑,陈方白倒觉得这是个机会,这种时候只要何小源抓住别人伸来的友善之手,那就有机会重新融入到社会里,“那行,你们一起吃吧,都是同龄人,好沟通,我先走了。”

何小源本能地抬手想拉住他,最后还是放下了,冷着脸进了卫生间。

陈方白回到警局的食堂吃早饭,几口热粥下去暖了胃,血液也似乎再次开始流动,脑子里生出点疑虑来。

“二辉?二辉!”他看见顾清辉进了食堂,连忙招呼,可是后者回头一看是他,差点扔了盘子就跑,要不是顾及到刚打的粥,顾清辉一定已经奔出食堂百米开外了。

“啧,干嘛呀,咱们可是兄弟情深,你跑什么跑。”陈方白几步冲上去,拦在他面前。

“深,太深了,我怕我溺死在这份儿深厚的情谊里,想透口气儿。”顾清辉就势端起碗,喝了一口粥,跟喝断头酒一样生无可恋。

陈方白也端起他的粥,把剩下的喝了个干净,“喏,以粥代酒,咱们这结拜酒就算喝完了啊。”

要是有人把顾清辉现在的表情截个图,那就是完美的黑人问号脸,绝对火遍大江南北,没尼克杨什么事儿了就。

“二辉,你帮我查个人,北街一中高中部的,叫秦超。上个月可能进过一次拘留所。”

“不是吧大哥,你又给自己找了一个定向监控对象?你有瘾啊?怎么着,这次这孩子是无父无母啊,还是凶手之后啊,还是两者都占啊?”顾清辉脸上的问号比刚才还多。

“啧。”陈方白举起手,作势要打,顾清辉矮下身子,伺机准备从他腋下钻出去逃跑。正闹得不可开交,另一队刚下夜班的民警走了进来,揶揄道,“呦,你们小两口又在打情骂俏呢?”

“猛哥!”顾清辉像是见了亲人,一把拉住他就不撒手,“猛哥,救救孩子吧!白师兄非要我给他查人,再查就把我自己查进拘留所了啊!!!”

猛哥像是衣服沾到了蟑螂,跟顾清辉撕扯着衣服一角,一个劲儿地抖,“干什么干什么,白白,你是想把二辉逼疯,然后来恶心死我是不是?你要查谁啊?”

陈方白尴尬地笑笑准备走,顾清辉不依不饶抱着猛哥不肯放,他想着为了避免以后陈方白接着找他麻烦,不如现在找人帮忙,“秦超,叫秦超!”

“哦?我还真认识这孩子,上个月打架斗殴,我给抓进去的。”猛哥成功解救了自己的衣服,“听说比你那个何小源还惨,他妈死了,他爸动不动就揍他。”

“这不是虐待吗?”

“他要是真想还手,他那个病痨鬼爸爸可不是他对手。”

“他爸病了?严重吗?”

“肝癌,一半喝酒喝的,一半气的。听说他妈跟人偷情的时候被杀了,尸体就跟情夫的摆在一起。事情闹得挺大,他爸不仅死了老婆,还带上了绿帽子。”

“那他平时也是在外面混吗?怎么就跟人打起来了?”

“情窦初开嘛,跟一个校花表白,结果正好是那混混的女朋友,这不就被约出来教训了。

之前也没有前科,打电话给他们老师了解情况,说是个还不错的孩子。但是他把那个混混给开瓢了,所以就关了三天。”

“还是挺厉害的嘛。对了,他是哪天进去的?”

“6月28,我姑娘生日前一天,我记得可清楚了。”

陈方白点点头,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突然脸色一变,拔腿就往外面跑,边跑边喊,“秦超跟我撒谎了,他不可能跟那个混混关在一起过。猛哥,二辉,跟我去何小源家,可能要出事。”

6

何小源冲了个澡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秦超端坐在餐桌前,饭盒还跟刚拎进来时一样,没有打开,随随便便地堆在桌子上。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何小源边擦头发边问。

“你爸爸真是孙昭东?”

何小源的手顿了顿,又擦起头发,“嗯,怎么了。”

秦超没回答,抬抬下巴示意,“坐,吃饭吧。”

何小源坐下开始解塑料袋,秦超反而起身往他身后厨房的方向走,“你家醋放在哪里?我取一点。”

“我家没醋。”何小源转身却正对上秦超的脸,还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腹部一凉,随后是火辣辣的疼,他惊得向后翻倒在地。

秦超握着刀,手有点抖但还是坚定地向前走了几步,“你知道我是谁吗?”

何小源看向他的刀,没有说话。

“也是,你怎么可能知道,你爸杀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记得每一个。我妈就是他杀的,不仅如此,是跟她的情夫一起被杀的。”

何小源往墙里蹭了蹭,把脖子上的毛巾拉下来捂住了肚子,冷静地说,“怎么,你是来给你妈报仇的?还是因为没能亲手杀了他们而遗憾呢?”

刀把上的血有点发黏,秦超把手在裤子上蹭了一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但我这么多年的苦总得有个人偿。我爸受了刺激,天天喝酒,喝多了就打我。”

“家暴吗?你怎么不报警?”何小源边说边往厨房挪。

“那我就连爸爸也没有了。别动,”秦超用刀指着他,往里偏了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你爸是个狠角色,你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在拘留所就认出你来了,可是你太精明了,出来之后就躲得无影无踪,逼得我只能去寻求警察的帮助。”

“是你让陈方白去找我的?”

“当然了,同病相怜嘛。有人关心你,那个警察高兴还来不及。热心肠想救你,真是个好人,可惜,好人不一定做好事。”

“你就算报仇也不应该找我,我被我爸当了人质,对他来说我跟路过的孩子没什么两样,都是可利用的陌生人。”

“你想说你是无辜的?那我不是更无辜,如果没有孙昭东,就算我妈出轨让我爸发现,那也不过是离婚。

怎么也不会闹得全国都知道,我爸,我,都成了天大的笑话。我爸打我,我不怪他,毕竟他也不知道这几年在替谁养孩子呢。”

秦超挽了挽袖子,露出带着新旧伤痕的胳膊,“他们那代的恩怨他们解决,咱们这代的恩怨当然咱们解决。”

“我跟你,没有恩怨。”

“父债子偿,我的痛苦,得你来赔偿。”

何小源闭上了眼睛,血液流出身体带来的无力感让他绝望,可能秦超说得对,父债子偿。

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在偿还,被歧视被打骂被议论,都没有这次带来的绝望深。这是他第一次面对一个被毁灭了的孩子,跟自己一样,被自己的父亲毁灭了。

可是,没有多余的痛感袭来,他睁开眼睛,秦超在哭,哭得已经握不住刀了。

“秦超,把刀放下。”

是熟悉的声音,何小源向门边望去,果然是陈方白,后面跟着那个总是哭丧着脸的受气包,还有一个傻大个。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意识也慢慢模糊起来。

7

郑局坐在办公室直掐眉头,“许尧,人家都是有功才能往刑警队走,陈方白刚整了个处分,你就来要人,这合适吗?”

“吃一堑长一智,他把何小源的消息透露给别人,这一点不对也接受了处分。但是他现场处置能力还可以。”许尧面无表情,沉着冷静。

“你少在这儿给我假公济私。何小源怎么样了?”

“已经换了居住地,找了心理辅导的老师,具体后续怎么复学,要看他自己还有他妈妈的意思。”

“嗯,何小源的妈妈也改个名字吧,他们的情况就不要让当地派出所知道了,不然过分的关注会像这次一样。

孩子的未来就让他自己选择,不然,他的压力也很大。

当初陈方白不就是吗?咱们都不想让他当警察,结果怎么样?叛逆啊,非要考。

我让他当片警那是为了他好,风险相对低,也能好好学习学习人情世故。你呢,就想把他给教成战斗英雄,非得整到刑警队是不是?”

“有我在,当刑警风险也不高。再说,当片警能学到的,不能学到的,我都可以教他。”

“你护他?你能护他一辈子吗?”

“他是陈恭和的儿子,也不是傻子,教好了就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

“啧,行,我说不过你。反正是你的小队,你以后后悔别来找我,我不会再给你队员名额了。”

“是。郑局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无能的人。”许尧的脸上隐隐有些笑意。

“行了行了,别得意了,走吧,提人去吧。”

“报告郑局,他就在门外,可以跟您报道了。”

“小兔崽子,还学会先斩后奏了。”郑局似是不满,但也一脸宽和笑意,“可能是时候让他回来了,把他放在外面,我也不放心。”

许尧出了办公室的门,给在楼梯间对着镜子练习说话的陈方白使了个眼色,陈方白三两步就跨了上来,一脸紧张,“许队,郑局真的同意了?”

“进去就知道了。”

“可是,我,”陈方白不由自主地捏起了下巴,“要是问起来何小源的事,我怎么说?”

“照实说,有错认错,立正挨打。”

陈方白点点头,往上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许队,我,真的是想帮他的,我感觉他就像那时候的我一样,迷茫又愤怒。我想像你当初拉我那样,拉他一把的。谁知道,把人拉进泥坑里了。”

“你检讨里可不是这么写的。”许尧瞟了他一眼,“是想在我这儿打感情牌?错了就是错了,你记得你是警察,你的错误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对一个警察来说,客观理性证据,才最重要。你是警察,是规则的维护者,违规查人还透露别人住址,就是要背处分。”

陈方白的情绪更低落了些,盯着地板沉闷地“嗯”了一声。

“我不带无能的人,也不带失败了就爬不起来的人,你想好了,属不属于这两种人,再决定要不要进去报道。”

陈方白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那,也就是说,老大你是觉得我还挺有能力的?”

许尧没说话,取而代之地是一个清脆的暴栗。

“老大,我懂了,这是你的盖章认证,从此之后我就是你的人了!”陈方白立正敬礼,转身上楼进了郑局的办公室。

陈恭和的儿子,当然不会是个孬种。许尧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