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队之少年犯
12月的风真大,隔着玻璃都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凉气拼命从缝隙里挤进来。
陈方白披着大衣倚在办公室的窗户旁,啜一口手里的咖啡,悠长地叹了一口气,细细的哈气跟咖啡的热气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
“白哥,你这是,走忧郁路线?”小王穿上外套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楼下。
陈方白瞥了他一眼,头微微一抬,下巴示意自己办公桌的方向。
“怎么,因为案子?你不是一向自诩理性公平逻辑清晰,不为世情左右吗?”小王语带嘲讽,眼睛却巴巴盯着那台刚刚自动锁屏的电脑。
陈方白转过身带点无辜的茫然状,“我是说,我桌子那边太冷了,窗户这里有暖气,我暖暖脚。”
小王看着他往办公桌走,一步三摇的背影摆明了是在嘲讽自己,恨得想跟上去揍他几拳,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对。他电脑刚锁屏,说明还没起身多久,怎么就回去了?咖啡也还没喝完?怎么背挺得这么直?难道?
事实证明,小王最近的犯罪心理没有白学,2分钟不到,许尧推门进了办公室。小王心里恍然陈方白站的那个窗户,是唯一能看到停车场情况的地方,这个家伙一定是看见许尧的车了。
“别装了,跟我去趟医院。”许尧大步迈进办公室把手里的文件袋扔进抽屉,钥匙一转上了锁,等他出来的时候,陈方白已经穿戴整齐,带着满脸堆笑,拉开玻璃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1
市中心医院称得上是洛安市医疗行业的一块金字招牌,但是它在南郊新开的分院名气还没有打响,住院的人不多,晚上8点多的走廊很安静,偶尔闪过一两个白大褂的身影。
陈方白跟着许尧进了神外科最里面的单间,一个头面部青肿的中年女人躺在仪器中间。他仔细看了看,好像有点眼熟,大概是见过,但两人不认识的关系。
“杨大夫,情况怎么样?”许尧向床边的一个大夫发问。
“哦,许队长,你来的正好,这是我们肾内科的郭主任,刚从大院区那边过来,我让他看看。”杨大夫推了推眼镜,“咱们下午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说过了,她有手术禁忌,目前只能保守治疗。现在我们又发现这个患者的肾脏有问题,血生化的指标都不好,刚刚郭主任的意思是,已经得透析了。”
郭大夫点点头自然的接话,“但是,她现在硬脑膜下血肿,如果透析,就有可能加重脑出血。所以,患者现在的情况很被动,没有什么选项。不知道,家属这边协调的怎么样?”
许尧轻轻摇了一下头,低声问道:“她有清醒的时候吗?”
“有,但是比较短。我们也是看她有清醒的情况,所以才进行保守治疗的。”杨大夫看了他一眼,了然地继续说,“不过你别想着问什么了,这种时候,她可能连自己为什么躺在医院都不一定明白。”
陈方白盯着她看了好久,脑子里灵光一现,正要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外面传来了一个男孩的声音,“我妈怎么了?”
一个杀马特贵族式打扮的男孩大步冲进病房,亮成反光带的黄色头发,衣服上挂着的大铁链小圈圈随着脚步叮当作响。
“小杉,出去说。”许尧手一伸,抓住男孩细细的胳膊,没等他回答就往门外拖,“小白,钟法官还有一些随身物品,你去跟杨大夫拿一下。”
可不是吗,钟莉,少年家事审判庭的法官,前几年作为道德模范还上过电视,来警队做过宣讲,火得不得了。再看看刚刚那个反光的发色,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陈方白跟杨大夫和几个护士核实了一下情况,打了几个电话,看许尧已经拉着大喊大叫的王杉转移进了病房谈心,他只好坐在护士站冲路过的护士尬笑,晃晃自己的工作证缓解她们警戒的眼光。许尧跟王杉的谈判一直持续到10点,才把这个叫嚣着“你们警察有没有点真本事,不行我去把他们都砍死”的深度中二病患者劝回家。
“人是在凌晨2点多让救护车从景和街拉过来的,那地方最近要改造圈了好几个工地,住的不是民工就是做生意的散户。我刚看了看,没捡到钟法官的包,手指上有戒痕,但是医院说没有戒指,那应该是被撸走了。这快年底了,是不是抢劫啊?”陈方白目送着王杉的出租车拐出视线,亦步亦趋的跟在许尧身后往停车库走,一路上还不忘显示自己并未虚度时光,“老大,咱们要是管抢劫案,那算不算跟宋队呛行啊?你也知道,宋队顶不喜欢别人插手……”
许尧猛地停住,陈方白差点撞他身上,“一,钟法官是齐湾区的法官。二,她是个成熟的法律工作者,但是身上有多处外伤,肋骨都被踢断了。”
陈方白皱着眉头,眼睛一转,“齐湾区?可是景和街在南边,大半夜的她干嘛跑到跟自己辖区完全相反的地方?成熟的法律工作者,哦……那老大你的意思是,她应该会配合交出自己的财物,不会激怒罪犯导致后面过激的伤害?可是,万一,劫色呢?”
许尧微微转头,上下打量他一眼,微微抬了抬右手。
“别别别,老大,我知道我知道,马上去查。”陈方白闭眼捂头向后闪退,一气呵成,这是多年练出来的保命本领。半晌,没有许尧的冷哼,倒是听到了车打火的声音,他再一睁眼,许尧已经把车开出了车位。
“老大,你等等我啊。”陈方白跟在车屁股后面直喊,“老大,老大,你把我带回去啊。老大,你要是放心,我给你开车也行啊,老大……”
2
第三天一早,陈方白收到老大的短信,要开例会。这不是巧了吗这不是,他刚跟那天值班的民警聊完,他们是接到医院电话第一时间赶到的,钟莉的身份也是他们确认的。
所谓手里有线,心里不慌,陈方白美滋滋地推开会议室的门,一眼瞅见段煦坐在那里翻看报告,封皮上赫然出现了“尸检”二字。
“老段,什么情况?新案子?”陈方白一拉椅子坐在对面,心里有点惋惜,看来自己昨天是白忙活了,钟莉的案子可能还是归宋队管。
“老,段?”段煦轻哼一声,“你是不是对年龄这个事情,有什么跟大众不同的认知?”
“嗨,别在意那些细节,这是对你的尊称嘛。昨天跟宋队他们混了一天,习惯走老干部路线了,也显得我老成稳重嘛。”陈方白把二郎腿一翘,就差点烟吐一口了。
“啪,啪”两声爆栗,一下是头,一下是腿,许尧出场的BGM永远清脆,“坐没有坐相。”跟在他身后的曲暖吐吐舌头,同情地看了陈方白一眼,后者忍痛坐直了身体,一句话也不敢回。
“昨天下午医院通知我,钟莉法官于13点34分去世了。”许尧顿了顿,陈方白闻声猛地扭头脖子都抽筋了,“这个案子已经移交给我们了,小段先说说情况。”
段煦站起来,礼貌性的微微点头示意,“尸体多处外伤,下唇左侧表皮剥落,右腕部片状皮下出血,头部有利器伤。解剖后发现大脑局灶性蛛网膜下,左额颞、右侧大脑广泛性硬脑膜下血肿。肾表面凹凸不平,包膜难以剥离,切面皮髓质分界不清。组织病理学和毒物检验的情况要在等等才能出。从病理学来看,硬脑膜下血肿,大脑小灶性蛛网膜下腔出血,脑、心、肺、肝、脾、肾等多个器官淤血。”
陈方白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说人话。”
段煦看了许尧一眼,后者顺手把笔帽扔到了陈方白头上,“头部外伤致硬脑膜下出血,最终呼吸循环功能衰竭死亡。但是,钟法官的肾脏生前就有疾病,这次袭击之后尿毒症并发导致凝血功能障碍,对于治疗造成了很大的干扰,所以没有能抢救过来。”
“钟法官身上没有抵抗和防御性伤痕,应该是被击打头部后失去了反抗能力。我们在她的头部伤口发现了一些碎玻璃,已经交给鉴定组了。”
许尧眼神一转,曲暖就把手里的报告一递,站了起来。
“钟莉法官的外套上有大量血迹,但是发现地却只在她躺着的地方有少量血痕,推测是在血液半凝固之后被转移到发现地的。景和街周边在施工铺设电缆,那一路段断电,准备查找附近监控,看看有没有可疑车辆通过。因为回现场侦查比较晚,所以破坏比较严重,只存有部分拖拽痕迹,没有特别的车辙痕迹。”
“钟莉法官所有的衣物都是医院后来转交给我们的,已经被污染得很严重了,但是我们在上面找到一些呕吐物和其他微量残余物,还在进行辨别和分析,也许能提供更多佐证。”
曲暖小心翼翼地瞟一眼许尧,心里默默祈祷不要挨批。旁边的陈方白已经等得不耐烦,伸手把她拉回座位上,声音极轻地嘲讽着,“暖儿,你等着老大给你颁奖呢?”
语毕马上向后一挪,跳着站起身来,笑嘻嘻地欠了欠身,“咳咳,老大早上好,那个,两位编外队员早上好。”
眼见着许尧又拔了一个笔帽,他急忙又往后错了几步,“我有发现!昨天我跟接警的民警聊出来案情发展了。”
民警赶到医院之后,根据120的呼叫记录,找到了报案人。据他说,在凌晨1点多开车路过有人在路上拦车,他停车查看,可是到了近前只发现躺在路边的钟法官。报案人怕后续有人找麻烦,所以在确定钟法官不是自己撞到的之后就先驾车离开了。
后来宋队调取了报案人的行车记录仪,的确是有个人站在路中间,但是大灯太亮看不清脸,切了近光灯再开过去的时候那人就已经退到路边阴影里了。所以,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把钟法官从第一现场带走的人,当然也可能是凶手本人。虽然脸不清楚,但是身形是男性,身高1米8左右,体重70-85kg,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最明显的特征是他的衣服上有荧光物质,在他退到黑暗里的时候能看到身上有荧光亮点。
“钟法官当天最后的通话记录是打给同事确认庭审事宜的,其他通信记录也没有显示出她去景和街附近的原因。按照段公子的说法,钟法官在第一下重击之后应该就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但是凶手还是对她实施了严重的暴力行为,这就说明凶手跟钟法官有一定的私人恩怨。所以,我想从钟法官审判过的案子入手,着重查找近半年来刚出狱的服刑人员,还有就是,近一个月以来,重判的少年犯的家属。”
“家属?”曲暖微微转脸,瞪大了眼睛。
“嗯,少年家事审判庭,争议最多。被告家属觉得判重了,受害人家属觉得判轻了,哪个孩子不是家里的宝贝啊,家长为了孩子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啊,这几年少年法庭的法官是真正意义上的腹背受敌。”陈方白耸耸肩,“容易引起舆论讨伐,吃力不讨好,跟儿科医生一样,没人愿意干。”
“你是分析案情还是要做职业规划?”许尧食指指节在桌面轻轻一叩,“说得头头是道,现在去查,明天要有像样的嫌疑人。”语毕指节又重重地叩击在桌面上,陈方白一个激灵,咽了口唾沫。
“小段再对尸体进行细致的检查,重点看能否提取比对生物样本。小暖,案发现场应该在景和街附近,再去走访一下。好,散会。”
许尧率先出了门,曲暖有点发懵地看向陈方白,“白哥,许队为什么说案发现场在景和街附近?还有,怎么派我去走访呢?”
“景和街为了修电缆都把路边地砖挖开成了土路,你说只有拖拽痕迹,报案人也没有看到路边有停靠车辆,说明钟法官是被人为拖拽到现场的。抱着个昏迷的人,也不是拉练,大半夜还能负重十公里行军吗?”陈方白一脸理所当然地解释着,随后眼珠一转,换上讨好的笑容,“暖儿,你个小姑娘自己走访,多不安全,这样,你就在温暖的屋子里看看卷宗,我呢,就勉为其难,去景和街在冬天的寒风里走访。怎么样,哥哥是不是最疼你?”
曲暖有点被说动了,且不说外面寒风刺骨,就是跟人对话确实不是自己的强项,最后一般都是徒劳无功。再说,想到要跟那么多陌生人接触,她心里也的确是打怵。
“我陪你去啊。”段煦背好包几步走过来,在旁边加个反光板和吹风机,那就是标准的偶像剧英雄救美情节,“我们走吧,宋队那边的人还等着呢。”
段煦揽揽曲暖的肩膀,向陈方白微微点头,但是笑容里总好像带着点深意。
“宋队?”
“你不会以为许队是让曲暖自己去吧?那么多家,当然是联系宋队那组一起走访。”段煦又展露出公式化微笑,摇了摇手里的手机,“刚刚许队通知我的。”
陈方白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感觉现在应该配个二胡拉的背景音乐,才能衬托自己的萧索凄凉。
3
景和街虽然还在建设略显荒僻,但是从后面的小路一拐,走个5,600米就是南边有名的酒吧一条街。根据拖拽痕迹的方向,她生前应该是到过酒吧街的。
对于喧闹了一晚的酒吧街来说,中午之前都是养精蓄锐的补觉时间,段煦和曲暖挨个拍响酒吧的铁门,几乎都是随着“哗啦啦”的一声,睡眼惺忪的服务员或者老板,抓着鸡窝一样的头发,气愤又无奈。
“小暖,你看这家门口,地上的是不是荧光粉?”
曲暖凑过去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这家酒吧叫“暗夜穿梭”,外墙都漆成黑色,挂满霓虹招牌,想必在晚上能点亮半条街。前门黑色的台阶上撒着几滩淡黄色的印记,像是被抹开的水渍。
“干啥,干啥,大清早的要干啥?”老板把自己裹在黑色的羽绒服里,曲暖的证件也没能消除他的起床气,“上个月查的消防,这个月查的税务,咋的,你是来查安全的?”
曲暖让他的大嗓门吓得直往后缩,段煦上前不动声色地把老板逼退几步,隔开了距离,“先生您好,我们是来做调查的,请问四天前的晚上,您有没有见过这个人?或者您在什么时候见过她?”
老板不耐烦地斜了一眼,“没见过,见过也没印象。我这是酒吧,就是人多,谁记得住?”
“那您门口地上是荧光粉吧?这是什么时候撒上去的?”段煦招牌的笑意渐消,脸色渐沉,严肃起来显得英气逼人,格外有震慑力。
“呃,”老板态度好了一些,“那个是我们前几天搞得特色活动,荧光派对。可能是客人玩得嗨洒到门口了,也可能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怎么,这,污染公共环境?”
“你们这儿有监控画面吗?我们需要调取查看18号到19号的。”段煦不答反问。
老板嘬嘬牙花子,开始挤出谄媚的笑,“警察同志,那个,我们这是小地方,没有监控记录的。”
“我看门口的摄像头红点可是亮着的,想好了,交是协助办案有功,不交,我也可以打申请等批准,到时候不仅录像得交,还得背一个妨碍办案的罪名。”段煦也微微一勾嘴角,露出招牌的职业笑容。
老板长叹了一口气,转到柜台后面的小屋里。
曲暖在门口提取了一点荧光粉留样,回去跟钟莉身上的作对比。段煦四处查看摄像头,准备一会儿核实监控视频数量,他从后门往外看了一眼,是条堆满垃圾桶的后巷。一个服务员费劲的拉着几袋垃圾,用力一扬,垃圾袋破了个口子,顿时纸巾塑料袋都随着大风飞舞起来。服务员瞬间呆立在原地,想了想就当没发生把手里干瘪的垃圾袋塞进了垃圾桶,一抬头看见段煦,尴尬的咧了咧嘴。
段煦心里觉得好笑,却还是一脸严肃的拉开门问他,“你18号晚上在这里上班吗?”
“呃,在。”服务员懵懵地点了个头,左一脚右一脚的忙着把刚刚漏出来的垃圾撮成堆。
段煦被他的动作吸引,跟着低头看了几眼,肮脏的砖地上露出大片的深褐色痕迹,再仔细看看墙上,似乎也有滴状的印迹。他赶紧拉开了服务员,毕竟第一案发现场需要保护。
陈方白靠在椅背上用力向后仰脖子,听着颈椎发出“咔咔”的声响,恰如自己破碎的心灵。钟莉的结案率在齐湾区数一数二,光今年就有400多件,还要算上近半年刑满释放的人员200多名,相当于凭空多了600个嫌疑人。他进行了初步筛选,同时把范围限定在南边景和街附近,把人数控制在了67人,仍然不是一个会让老大满意的数字。
陈方白闭着眼,鼻子里突然窜进一股恶臭,让他一个激灵。
“暖儿?”他蹦起来做了个防卫的姿势,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你干什么去了?难道把尸体的什么器官带过来了?”
曲暖茫茫然的摇头,又恍然大悟地说,“哦,我们翻垃圾去了。”
陈方白微一皱眉随即会意,“凶器找到了?”
“嗯,”曲暖立刻露出笑容,举起手里的证物袋,像个等待老师表扬的小朋友,又骄傲又乖巧,“酒瓶,找到啦。”
“呦呦,真棒。”陈方白忍俊不禁,随手乱揉一把她的头发,“怎么不送去检验?”
“鉴证科的测序仪坏了一台,另一台被一个大案占着呢,听说这几天必须出结果。我拿过来看看能不能做初步的检验,其实也就只检查了一下血型指纹。还在酒吧老板那儿找到了钟法官的包,听说是伙计在后巷捡的。”曲暖把证物放好,探头看了看电脑,“白哥,现在9点了,明天还要开会呢。你……”
“你先帮我看看,有没有哪个有特别印象。”陈方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把电脑让了出来。
曲暖也不推辞,埋头一张一张的过照片,“32号,48号,51号还有8号我都在调查的时候见过,在景和街附近打工的。65号这个人,我好像是去看钟法官的时候在医院见过。”
陈方白一拍椅子扶手,“65号,陆峰,16岁持刀抢劫,刺伤一名见义勇为的群众后被捕,判了5年,极度不配合庭审。刚出来三个月,这么巧去了同一家医院?我看他没准是去查看情况准备杀人灭口的。”
“白哥,你干什么?这么晚去抓人拘留时间短,不利于审讯。”曲暖看他边说边穿外套,急忙提醒。
“我去医院调监控,一会儿先联系人帮我盯住他,明天有东西了再带过来问。”陈方白急吼吼地往外走,嘴里叼着车钥匙含糊不清的回答。
“我送你吧?现在天黑了,你的车技……”曲暖也把刚刚摘掉的围巾带上。
“你,这味儿……”陈方白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钥匙给她了,“我要开着窗户啊,不然得让你熏晕车了。”
曲暖接过哗啦啦的钥匙串,露出个甜美但是危险的笑容。
4
可能是刚出狱没多久,陆峰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板正笔直。跟5年前在法庭上问候所有人家人的样子截然不同,他平静沉着,像是要给管教汇报思想工作一样,没有任何反抗和不满的情绪。
“陆峰,出狱这么长时间,都做点什么?”陈方白双手交叉摆在桌子上,像是日常的关心。
“报告,白天去上培训课程,晚上找了个保安的工作。”
“是在‘暗夜穿梭’酒吧?18号晚上你上班了吧?”陈方白摆上一张监控截图,“有没有见过钟莉法官?”
“见过,钟……”陆峰顿了一下,含混的把后面的尾音吞下,顺从地点头承认,“钟法官负责我出狱后的监护教育。那天她说是顺路来看一下我的工作环境。”
“哦,顺路。那也是顺便在你们酒吧后巷遇袭?”陈方白板起脸来,“并且就在你们举办荧光派对的第二天凌晨,行车记录仪拍到身上布满荧光粉的人出现在第二现场,转移了钟法官。”
“巧合罢了。你也说了我们酒吧办了派对,身上有荧光粉的不止我一个。”
“不错,但是有动机的只有你一个。你申请了封存档案,钟法官应该是去实地考察的吧?”
陆峰微微舔了一下上唇,没有回答。
“在酒吧上班可不是个能增光添彩的事儿,你也没有进行上报登记,钟法官应该也对此表示不满了。”陈方白的眼神渐渐锐利,嘴角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准备收网的猎人。
“我现在的情况,很难找个晚上便利店收银的活儿吧。”陆峰丝毫不受影响,微微动了唇角,算是自嘲的笑了一下,“钟法官理解,不然这会变成恶性循环。”
陈方白最后的一丝笑意消失了,脸板起来,“那你解释一下,20号你为什么出现在市中心医院南院区的神外科病区?”
“我去看病,医院太大走迷路了。”陆峰的回答依旧镇定简洁。
陈方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向监视器,摇了摇头。
监控室里曲暖看向许尧,“许队,我检测出来酒瓶上的血型跟他的一样,白哥怎么不拿这点问他?”
“B型血也没有多稀有,不足以证明就是他。”许尧的食指轻轻叩击桌面。
“审讯的时候利用好这些证据可以审出口供,如果抓不准时机就很容易浪费了资源。”段煦补充道,“测序仪什么时候能修好?”
“还修好呢,另一台都快被烧坏了,根本排不上队。”曲暖噘嘴不满意的嘟囔着。
“小白把他带出来吧,先关……”许尧刚对着话筒说了一句,就被走廊里喧闹的奔跑声打断。段煦拉开门一看,王杉那一头耀眼的黄发出现在走廊里。
“姓许的,你没本事抓人,倒是有空让人看着我啊?”
许尧上前一步握住他干柴一样的胳膊往办公室拖,王杉用力又挣不开,就把嗓门开到最大接着喊,“我是遗属,你他妈的……”
许尧手一松,王杉借力差点摔倒,站稳了想接着骂,又少了气势不知道怎么开头。许尧的眼神劝退了几个跃跃欲试的警察,又成功让其他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人缩回了各自的办公桌,一时之间走廊被清空,只留他们几个人尴尬地对峙。
“王杉你还有没有想骂的人,没骂够就接着在这里说。骂够了就滚回去上学。”许尧的声音一贯的没有声调情绪,但是却好像给在场的人解除了封印,大家都重新开始动了起来。
“没,没骂够。”王杉梗着脖子又呛了一句,但是听起来很微弱没有底气。
“回去上学吧,案子是我们的事。”许尧的声音也低了些,一拧他的肩膀,带着向门外走,俩人正遇上陈方白和陆峰。
王杉看见陆峰,两人都露出了疑惑和惊异的神情,看看周围的人又都没有说话。
其他几个在景和街工作的嫌疑人也被带来进行了问询,等到一切结束,天已经黑透。陈方白两手大力揉搓着脸缓解紧绷一天的面部表情,“老大,你看其他人要么有监控,要么体貌不符合,只有陆峰,巧合的出现在一切重要时间点。只是他那个德行,问不出话来。行车记录仪里面那个人估计就是他,但是画面又恢复不出来,真是……”
“他为什么会移动尸体?”许尧像是自言自语轻声插了一句。
“减轻嫌疑啊,如果是在酒吧后巷发现,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应该是没找到转运工具,所以只好靠人扛了。”
“转移的路上没有发现过多的血迹,说明血液已经凝固了。案发之后到开始转移,经历了一段时间。为什么会有这么长的空档期?”许尧抬眼盯着他。
“没想好怎么处理所以慌了,再加上天气冷,血液凝固的比较快吧。”陈方白有点紧张用食指在下巴上蹭来蹭去,边回忆边回答。
“啪,”一个爆栗猝不及防,陈方白一脸懵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你是小学生吗?只会看图说话?把动机和几个画面拼凑在一起编个跟他有关的故事?”许尧狠狠斜睨了他一眼,又转向曲暖,“18号晚上王杉也在那边?”
“啊?嗯,在一家叫‘时空穿梭’的网吧打游戏。根据老板的描述,应该是钟法官来找过他,两个人在门口吵了一架。好像还挺激烈的,老板印象很深。”
陈方白眼睛一转,“那个是‘暗夜穿梭’,这个叫‘时空穿梭’,最近流行这种起名方式?”
“不是,这两家店是一个老板,离得也不算远。很多在网吧包夜的人还会定酒和吃的让酒吧送。”曲暖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怯怯地补了一句,“有点,巧合啊。”
“陆峰跟王杉认识,案发当天又在同一地点。事发之后拍到陆峰转移受害人,在此期间王杉有将近18个小时失联。”陈方白抬了抬眉毛,倒抽一口气,“嘶,虎毒不食子,但是虎子不一定不弑母啊。”
5
王杉翘脚坐在问询室里,姿势摆的很舒适,态度里还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陈方白刚坐定还没来得及调整表情,倒被王杉抢占了先机,“案子有进展了吗?”
陈方白觉得讽刺,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的难受,缓了一下勾勾嘴角,“快了,所以把你找来了。”
“那说吧。”王杉换了另外一只脚,一脸无所谓。
“你跟陆峰怎么认识的?”
“他不是我妈的帮扶对象么,来过我家。”王杉抖了几下腿,“说起来我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之前他在里面被人打伤了送到医院急救,我妈带我去看他,我给他献的血。”
“哥们儿啊。”
“嗯,铁磁。”王杉把腿放下,谨慎的向前探身问道,“昨天你们怎么又把他抓了?”
“他18号在‘暗夜穿梭’酒吧,而你母亲的尸体就是在那个酒吧后巷发现的。”陈方白从档案袋里掏出几张截图,“而且我们还发现,他曾经将你母亲从后巷转移到景和街上。”
王杉脸上一僵,“你们,什么意思?峰哥他……”
“你那天也在酒吧附近吧?有人看见你们大吵了一架。为什么?”陈方白不答反问。
王杉长出了一口气,别过头,“我忘了,总是那样,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钟法官是道德模范,齐湾区少年法庭最有名的法官,挽救过很多失足少年。你……”陈方白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故意没有把话说完。
“我?我怎么了?我应该怎么样?应该成为一个勇斗匪徒的小英雄,再不济也该是个品学兼优的三好生,不应该抽烟喝酒逃学,是吧?”王杉没有了玩世不恭的样子,渐渐有了些16岁孩子不该有的忧郁老成。
“也不是。不过你们现在的孩子都叛逆,是不是?”
“一年有365天,她有182天判罚少年犯,用183天拯救少年犯,但是没有空多看我一眼。”他抬眼看了陈方白一眼,笑了笑,“叛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好孩子是得不到关注的。”
陈方白心里一动,那口憋在胸膛的气渐渐沉降,脑子里却有了更加不祥的假设,“那,那你们那天吵架之后,你去哪里了?”
许尧在监控室看到这,出门进了旁边的2号问询室,本来呆坐的陆峰听见门声马上把身子做得笔直。
“我叫许尧,有个问题想问你。”许尧门还来不及关上,已经开始说话,“18号晚上你是不是在酒吧看见王杉了。”
陆峰一愣,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我们找到了凶器酒瓶,上面除了钟法官的血,还发现了另外一个血型,是B型。”
陆峰虽然低着头,但是能感觉到他把身体绷得紧紧的,仿佛只要许尧再说出一个字,就会像利刃一样将他划断。
“你是B型,但是王杉曾经给你献过血,也是……”
陆峰没有像预想中一样崩溃,反而突然抬头很果断地摇了摇,“是我,我失手杀了钟法官。”
许尧微微一笑,“陆峰,你这可是二进宫,会加重刑罚。你考虑清楚。”
“是我,因为钟法官说我在酒吧工作,可能对封档案的申请不利。我一时冲动……后来我害怕了,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拉到了景和街,想让发现她的人带她去医院。”陆峰把头埋在肩膀里,声音有点哽咽,“我,我没想到,她会伤得,伤得那么重。”
许尧沉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不是你杀了她,但是你把她抱到景和街上的,我姑且认为你是想救她。虽然,钟法官还是走了,但你尽力了。”
陆峰低着头不说话,身体从微微的颤动中渐渐平复。
“陆峰,我想你知道,有的时候虽然是保护别人,但那个人不一定值得你保护。再说,你确定是王杉干的吗?如果因为你自己的假想,一味大包大揽的顶罪导致了真凶逍遥法外,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报答。”这是许尧往日少有的柔和劝慰。
陆峰刚停下的哽咽声又呜呜咽咽地响了起来。
18号那天晚上,陆峰本来是要去网吧送餐的,正好在门口撞见钟莉与王杉在争吵,俩人还动了手。他没有上去拉架,怕钟莉难堪,想着等回头再好好跟王杉聊聊。后来钟莉来酒吧看望他,她虽然红着眼眶,还是笑着把申请书拿给他看,上面已经盖好了几个章,马上就可以递上去了。俩人分别后,他再去网吧,王杉已经离开了。19号凌晨1点,他去后巷吸烟,听见微弱的呻吟声,这才在垃圾桶中间发现了钟莉。
“我,我想报警来着,可是,我,我害怕啊。我刚出来,这看起来跟我脱不了干系。我一时昏了头了,我应该当时就报警,这、这样,也许……”陆峰双手捂住脸,声音含糊不清,“我,我对不起钟妈。小杉不是坏孩子,他只是,就是想多跟钟妈在一起,我知道,我懂,都是过来人,我怎么能不懂……”
6
陈方白重新翻看所有的检验报告,案子虽然还没破,但心里还是有几分解脱。他们去查了王杉家小区的监视器,他在11点30左右到了小区门口,钟莉跟陆峰10点50道别,王杉家跟景和街有将近50分钟的路程,时间上排除了王杉的嫌疑。
那究竟是谁呢?
陈方白看着物品清单,钱没了,戒指没了,他心里突然一动,“曲暖,钟法官包里没有申请书?”
曲暖点点头,“没有,哎?但是,陆峰说,”
“钟法官给他看了申请书!”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曲暖先是一喜接着皱眉,“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这几张纸对有的人是无价之宝,对有的人就是废纸一张。除了陆峰,谁还会在乎这几张纸?这可能是保护,也有可能是报复啊。”陈方白揪着下巴喜不自禁,“咱们忘了,一开始的设定就是跟钟法官有私仇的人,而且有可能是家属。”
“陆峰?”曲暖微微皱眉回忆道,“他母亲早就离家出走下落不明,只有一个父亲陆良,哦,好像因为醉酒闹事进过几次警局?看审问记录,陆峰一开始是不配合调查的,后来找到了陆良劝服他录得口供。但是陆峰审判后期,陆良的存在感就比较低了。”
“陆峰如果赔偿受害人,那会得到适当的减刑。但是陆良没有正当职业又是烂酒鬼,拿不出钱。如果陆良能劝服陆峰招供说明入狱前是父子情深的,可是陆峰出来以后却没回家也没跟他联系,说明父子关系已经破裂。变化是在狱中,而陆峰全程的帮扶负责人是钟法官,甚至连房子都是她给租的,你说陆良会不会把原因归咎于她呢?”
曲暖缓缓点头,“那我们现在去找他问问情况?”
“先别急,你把工具带上,钟法官不是剧烈呕吐过吗?我想一定会沾在他的衣服或者鞋上。还有把他的照片找到,发给宋队一份。他们正在各个饰品店找钟法官的戒指,可以让老板直接指认。”陈方白穿上大衣走到一半又回头问,“对了,测序仪那边什么情况。”
曲暖皱着脸摇了摇头。
“你查一下,他是陆峰的爹,血型会不会也是B?”陈方白狡黠的一笑,“让我诈他一下。”
7
圣诞夜,市局十层的灯依然亮着。陈方白倚在窗边看楼下三三两两的人群穿行在红绿色的圣诞布景里,一时之间着了迷,连手里的咖啡都放凉了。
“白哥,想什么呢?”曲暖抱着档案袋走进来,身后跟着段煦。
“DNA报告出来了?”陈方白不答反问,转过身半倚在暖气上。
“嗯,毕竟咱们要结案了嘛,就插队了。”曲暖耸肩吐吐舌头,心情很好的样子。
陈方白喝了一口杯子里冰凉的咖啡,似乎浑然不觉,“陆峰怎么样?”
“好着呢,陆良进去了是件好事,不然还得满世界追着他要钱。到时候再像第一次那样被他教唆抢劫,不就晚了?”段煦走上来摸了摸他的杯子,接过来把咖啡泼了,“凉了,别喝了,对胃不好。”
“我刚想起来,王杉这个孩子,我其实见过。”陈方白似乎浑然不觉,手还维持着握咖啡杯的样子,“是四年前,他爸爸王威的追悼会,法警,护送犯人的时候遇到了车祸,找到的时候他护着犯人,犯人剩下一口气的生机,他却死了。”
段煦默默接了些热水,把杯子又塞回他手里。
“如今钟莉为了不让陆峰的生活被骚扰,跟陆良谈判不成反被杀,自己的儿子也没空管。你们说,值得吗?”陈方白看向窗外,语气有点消沉。
“2018年1月到2018年11月,钟莉法官经手了491起案件,帮扶137人,其中有97.7%都顺利的回归社会,没有重新犯案。今年11月份,还跟奇妙日化达成了定向协议,以后会把部分少年犯送去做培训管理,方便他们回归社会。”曲暖一板一眼地播报着,陈方白不解地看着她。
“白哥,我给你报的,只是钟莉法官今年的工作记录,如果要是往前数,这个数字还会更庞大。你明白吗?”
“你是说,钟法官舍小家为大家?可是,这没有回答我刚才的疑问啊,一个人的命也是命,一个人的前途也是前途,父母双亡的王杉怎么办呢?”
段煦突然笑了,拍拍陈方白的肩膀,“平时你自诩逻辑天才,怎么这个时候转不过来了?一个人的命也是命,所以在王警官看来,犯人也是命,才会去保护。一个人的前途也是前途,在钟法官看来,每个少年犯都值得拥有未来。王杉虽然失去了父母,可是世界上还有人愿意为他顶罪,还有院里的人想要帮助他,甚至还有你,在给他的未来操心。”
“我只是,觉得这是本末倒置。”
“我认识两个医生,他们去山里最艰苦的地方做帮扶,后来,患病死在了那里。”段煦低头淡淡笑了一下,“在医生看来他的职业就是要去治疗病人的,而不是想着能不能全身而退的。钟法官关注的就是那些‘病孩子’的康复,至于王杉,他的父母身体力行的告诉他什么才是一个正直的人,他不会走错路的。”
陈方白一手支在窗台上遮住半张脸,愣怔了一会儿似在沉思,办公室陷入了片刻的沉默。突然他作娇羞装,掐细了嗓子,“哎呀,段公子讲话好有逻辑啊,段公子你好帅啊……”边叫边往段煦身上扑,作势要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段煦却不躲反而手一伸把陈方白顺势揽在怀里,按住他的头顶,笑得依旧灿烂正直,“乖啊。”
“咦,段煦你居然有这种嗜好。”陈方白奋力往外挣脱,手里的杯子都差点扔到地上。
“这叫以毒攻毒。”段煦笑着把他推开,拍了拍溅在身上的几滴水珠。
曲暖倒坐在椅子上,下巴抵着椅背扑闪着大眼睛,“其实对于陆峰来说,钟法官的去世才意味着他成为孤儿了吧?那是最后一个关心他的人。”
“你没看过钟法官的采访吗?对于未成年人最的重要不是惩罚而是挽救。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很多都依赖于身边的成人,如果有人肯拉他们一把,告诉他们什么是正路,那也许一切还来得及。”陈方白又拆了一袋咖啡,边加热水边说,“在错的路上跌倒了,我们不能一直踩着他们吧,总得让他们爬起来继续走。”
曲暖摇摇头,“可是上次那个陶新……”
“人这么复杂,怎么可能只有一种情况。”陈方白右手一按她的脑袋,轻轻用力揉了揉,“钟法官在前期竭尽所能拉一把,拽一下。而我们呢,就把后期那些没救的关进去。互相配合嘛。”
“哦,对了,这个。”曲暖掏掏兜把一枚戒指放进陈方白手里,铂金的底镶着一圈碎钻,看起来亮晶晶的。陈方白仔细一看,里面刻着“zlww”的字样。
“这是,钟法官的戒指?怎么没有在证物处归档?”
“明天王杉要来,许队说想先给他看看,就先交给你保管吧。”
“你怎么不拿着?”陈方白下意识地握住戒指,表情却还是很困惑。
“因为我们都要出去玩啊,带在身上怕丢了。你得整理报告不能出去,交给你最安全。”曲暖笑得天真无邪,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谁说我不出去的,我出去,我!”陈方白气得要摔,想了想,还是先塞进了抽屉。
“喏,别生气,我给你个礼物。”段煦从兜里郑重的掏出个塑料袋,放在陈方白的办公桌上,“这是我早点剩下的鸡蛋,祝你这个被剩下的蛋‘剩蛋快乐’。”
段煦和曲暖在电梯口高高地挥手,然后一个转身进了电梯。